翌日整个大上海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申报》以前所未有的篇幅连续三日用三个截然不同的角度讲述了同一艘破船的故事。
第一日名为《孤舟记》。
头版配图是谢云亭立于千疮百孔的船头长衫被江风吹得鼓荡身后是筋疲力尽却眼神倔强的船工们。
文章以白描手法记述了这支“草台班子”如何从皖南启航又如何在吴淞口被海关拒之门外最后凭借一封“茶叶信”敲开港口大门。
文字平实却字字泣血将茶农的困顿与船工的孤勇刻画得入木三分。
第二日标题变为《江上无灯处》。
文章矛头一转不再聚焦于“云记”的悲壮而是深挖皖南茶路被单一势力把持的现状。
虽未点名“三江会”但字里行间“航运垄断”、“坐地起价”、“恶意阻航”等词眼如一根根钢针扎向所有读者的心。
文中引用了一位匿名茶商的话:“不是江上没有灯是有人吹灭了所有的灯只留一盏在自己手里收着过路人的买命钱。
” 第三日专题收尾名为《春雪为何不沉》。
文章升华主题不再谈商战只谈一个“信”字。
从谢家百年信誉到“云记”首创的火漆茶引再到皖南十数家茶号联袂托付的“共运同盟”最后落脚于那八百饼“春雪红”——它不再是普通的茶叶而是茶农对市场的信任是小商号对同盟的信任更是乱世中人与人之间最稀缺的信义本身。
三篇文章如三记重拳彻底引爆了上海的舆论场。
一时间“去买一饼春雪红”竟成了时髦。
无数茶客涌向“云记”在上海的临时发售点许多人并非为了品茗而是为了那份朴素的正义感。
一位穿着体面的老先生放下三块大洋只取一饼茶对伙计正色道:“告诉你们掌柜的这一饼老夫喝的不是茶是骨气!” 舆论的洪流一旦形成便足以冲垮最坚固的堤坝。
就在“春雪红”被追捧到顶峰时一直隐于幕后的白账房出手了。
他将自己连夜整理出的“三江会”历年来无故拒运、恶意抬价的记录附上十几份皖南茶农按着血手印的陈情书一并呈交给了工商总署和航运管理处正式提请调查“三江会”涉嫌不正当商业竞争与航运垄断的行为。
这是一柄捅向三江会心脏的软刀子无声却足以致命。
消息传到汉口“三江会”总舵内一片哗然。
据说当天就召开了一场紧急闭门会议气氛紧张到能拧出水来。
会长杜沧海并未露面但其心腹代理人很快就放出话来声音阴冷:“上海滩的报纸管不到长江的水。
从今天起谁敢再租一条舢板给‘云记’他在三江六码头的生意水电都别想通!” 这是赤裸裸的封杀令。
最先感到恐惧的是参与首航的船主周老抠。
他把自己锁在家里蒙着被子抖了两天任谁叫门都不应。
第三天清晨一声巨响他家的门板被人一脚踹开。
新寡的船娘沈寡妇手里提着一根胳臂粗的船桨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手持棍棒的船工家眷堵在门口。
“周老抠!”沈寡妇声音不大却寒气逼人“你滚出来!你要是敢退我今天就先砸了你家的祖宗牌位再把你这条老泥鳅沉到江里喂王八!” 周老抠从床底被几个壮妇七手八脚地拖了出来吓得面无人色。
他看着眼前这群曾经逆来顺受的女人此刻眼中燃烧的火焰比江上的风浪更让他胆寒。
与外界的风起云涌相比谢云亭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没有趁热打铁急于扩张反而在结清所有账目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
他当众宣布:“首航所得全部利润五成归所有参与航行的船工水手;三成用于弥补此次同盟茶农的损失;剩下二成成立‘云记江难抚恤金’凡我云记同盟之人若在江上出事必有养家之资丧葬之仪!” 此言一出码头上一片死寂。
随即金花婶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谢云亭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这个刚烈的女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她站起身抹掉眼泪用嘶哑的嗓子吼道:“我家的船算一股加入同盟!以后‘云记’的茶走到哪我金花就跟到哪!” 她这一带头立刻引来一片响应。
金花婶更是不含糊当场发动了十二名和她一样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的船娘组成了一支“女子护航队”誓言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条来之不易的茶路。
而在皖南梅岭的古道口老烟锅领着一帮茶农用首航分来的钱立起了一块崭新的石碑。
碑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行粗粝的大字:“凡助云记者生有荣死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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